阿布索伦松了一口气, 对着科琳娜躬身道谢。

科琳娜摆了摆手表示不必，示意阿布索伦抓紧时间。

正好阿曼德也送来了药。

这种中草药的疗效远不如现代医学中所用到的沙丁胺醇喷雾剂和皮质激素，但好在它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 只是起效比较缓慢，需要长时间的服用。

看到卡洛斯喝下药, 整个人彻底轻松下来，也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阿布索伦差点一屁股坐倒到地上。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双腿还在发抖，看着守在卡洛斯身边的科琳娜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地上撑起身体, 对着科琳娜跪了下来。

大管家同样也跪到了阿布索伦的身边。

两个人一起对着科琳娜跪伏下去, 头贴到了地上。

科琳娜怔了一下，连忙扶起阿布索伦，“别这样。”

另一边，德里克也观察完了病人，从卡洛斯的身边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病？”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立刻好奇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思索着道：“应该就是花粉过敏, 引起过敏性哮喘。”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两个人一时有些迷茫。

“什么是花粉过敏？”

有关于儿子的事情，阿布索伦从来都不在乎自己尊严与形象。

“就是以后尽量不要太靠近花开得茂密的地方, 特别是郁金香。鲜花开花以后, 会自然带有一些花粉, 这种粉末非常细小, 会随着风飘散到各处，你们可以摘一朵用手抹一下花蕊看一下。”

阿布索伦神色凝重，“这东西有毒？”

科琳娜摇头，“那倒没有,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东西都是无害的，但是对卡洛斯等部分特殊人群来说，这东西却是致命的，每一次接触，都会让他病发得比之前更为严重，非常危险。”

阿布索伦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大变，“那金盏花的花粉会不会也会引起卡洛斯发病？……”

萨罗城中遍植金盏花。

每一年到金盏花开的季节，他就会在城主府中举办城主府晚宴，宴请四方来宾。而在晚宴当日，整个城主府的府邸都会到处铺满金盏花。

他越想脸色越白，“难怪……难怪每一年的这个时节，哪怕卡洛斯不出门，也总要发上几回的病。”

大管家也跟着恍然大悟，“那海勒姆大人让我们将卡洛斯少爷的房间全部封闭起来，也不让少爷出门，竟然不是因为少爷不能见光吗？”

他眉头皱紧了，“海勒姆大人一直在欺骗我们？”

阿布索伦神色变幻不定。

当初海勒姆提出将卡洛斯藏到房间里，不要让他见光，又给了圣药，他照做以后，卡洛斯确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他当然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海勒姆救了卡洛斯，海勒姆的诊断是对的。

德里克在本子上记上了过敏、花粉、哮喘等几个关键词，正准备过去加一点药粉，脚上忽然踩到了一个东西。

他一怔，低头将硌脚的盒子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

他们默默的撇开了视线，完全不想面对。

德里克却是没留意到二人尴尬的表情，“啊……这是那个圣药吗？”

他做了个跟科琳娜一模一样的动作，从盒子里沾了一些药粉，凑到了鼻子边上闻了闻，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

“啪！”

他的手被科琳娜无情地打掉了，“你还想尝一尝呢？”

德里克很有些好奇，“有毒？”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脸色骤变，视线里，科琳娜缓缓的点了点头，“可不是有毒吗？”

两个人身子一歪，差点没倒下。

大管家哆哆嗦嗦地开口问道：“这、这竟然有毒？这可是圣药啊……五十、整整五十万斤粮食……”

“这是铅粉，无论是直接服食还是长期接触都会造成铅中毒，主要的症状是易怒、没有食欲、性格改变，还有腹绞痛、贫血、营养不良等等……”科琳娜已经将德里克手里的盒子拿了过来，“他们手里竟然有铅矿。”

一副羡慕的口吻。

德里克立刻挨近了她，“这东西能用来做什么？”

“可以用来做蓄电池吧。”科琳娜看着这个小小的盒子，仿佛透过盒子看到了那巨大的铅矿。

“蓄电池？是什么东西？”

科琳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天上的雷电，将它蓄起来的东西。”

视线里，德里克眼睛一点一点亮了。

科琳娜神经也一点一点崩起来了，“你别作死，引雷真的会死人的。”

德里克凝视着科琳娜的眼睛。

科琳娜表示无动于衷，“没时间搞这个，除非能搞到铜矿，要不然没什么意义。”

搞到铜矿以后才有可能弄出发电组，埃斯坦郡确实拥有着非常发达的水系资源，可以进行初步的尝试。

不过想要真正将电力应用起来，他们这一辈恐怕是无望的。

电力应用的背后可不仅仅是几个发电组就能完成的，是通国之力，覆盖整个国家的电网支撑起来的。

这背后需要成熟的冶炼行业和基础设施建设能力，还有巨大的资金。

她现在只想让领地内的人先吃上饱饭。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等人在旁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内心一片惊涛骇浪，他们刚刚都听到了什么？雷电？可以将雷电储存起来？

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法力？

落到科琳娜口中，似乎只要她想做就能做成。

若是今日之前，阿布索伦和大管家二人或许还会对此表示怀疑，但今日之后，在他们二人的心中，科琳娜就是真真正正的神子，是整个世界上法力最高强的人，是神明派下来的使者，他们不可能对科琳娜有丝毫的怀疑。

当然，更重要的是……

“大人，卡洛斯中的这个毒该怎么办？”

他心里已经将海勒姆骂了一千遍！

科琳娜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首先就是不要再接触这个什么圣药了。”

“这是自然！”

“其他的我暂时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排出来。”

一般铅进入人体后，呼吸道中的吞噬细胞会将其迅速带至血液循环，也可能是消化道吸收进入血液循环而发生中毒，其中有95%会以不溶的磷酸铅形态沉积在骨骼系统和毛发，呈稳定状态，基本上是不会被排出的。

除了没有形成磷酸铅的一些铅离子会随着胆汁、汗腺、唾液、头发、指甲等途径排出，剩下的基本上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

哪怕放到现代，这种慢性铅中毒也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方案。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烦躁，看了一眼那盒子盖子上的神庙标识，又丢回给了德里克。

德里克却是一点都不在乎这盒子里装的是无解的毒药，宝贝似的来回观摩着，观摩了许久才小心放到了怀里。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脸色苍白，不敢相信他们每一年近乎拼命似的努力，不仅不是在救卡洛斯，还是在害他。

科琳娜救完了人，也没有留下来打扰人家父子天伦的意思，就跟阿布索伦告别了。

阿布索伦虽然心事重重，却还是向科琳娜再三道谢。

安全隔离区肯定是不能再住了，只能请莱昂内尔在帮着安排其他的住处。

科琳娜则回了城堡。

……

阿曼德和德里克都被叫到了她的书房。

可是进了书房后，却也不见科琳娜说话，坐在桌子后面一直沉默着。

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

阿曼德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开口问道：“大人是在为卡洛斯少爷担心？”

科琳娜手指摩挲过桌面上一个金质的徽章，抿住了唇瓣，许久的时间，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渎神者……又是渎神者……神庙还真是喜欢给别人冠渎神者的名头。”

阿曼德视线扫过那徽章，这是属于德斯蒙德大公爵大人的徽章。

他知道，科琳娜应该是想起了德斯蒙德大公爵大人。

“高贵的血统不容玷污，就写在光明书中，是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规矩，要说那位海勒姆大人故意伤害卡洛斯少爷，却也难以定义……”

科琳娜点了点头，“他或许贪心，但他也是按规矩办事？”

阿曼德苦笑了一声，“没错……”

科琳娜的脸微微凝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头来，“我可去他的规矩。”

阿曼德和德里克眼睛都瞪大了。

阿曼德第一时间转身，走到书房门前往外看了一眼。

看到书房门外没有任何人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他转身回到了书房里，“大人，你知道，这规矩是神明定下的。”

科琳娜眸色略深，“我知道，我、可、去、他、的、神、明、的、规、矩。”

阿曼德脸上的肌肉一抖，他压低了声音，郑重道：“大人，我不管你心中在想什么，这种话，也绝对不可以说出口来，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这种想法。”

连一向狂妄的德里克此时都沉默了，神色肃然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也直视着阿曼德的眼睛，“老先生，神庙的光明书是假的。”

光明书是假的，光明书上的那些规矩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阿曼德怔了一下，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科琳娜确实是给王后、大王子、二王子等人都写了信，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说神庙的光明书是假的。

“您不只是想借着这个事情拖他们一阵子，骗一点钱吗？”

他以为科琳娜的目的很单纯。

科琳娜目光深深，“是啊，想要拿到钱，神庙的光明书就必须是假的。”

阿曼德瞳孔一缩，他张大嘴巴，呼吸都停住了，“大人……”

他摇了摇头，“不可，大人，这万万不可，您不要看王后、二王子还有菲利克斯公爵他们如今跟神庙打得热闹，他们绝不会是神庙的对手。您不懂，神庙的根基深深扎在了这片土地上，扎在了这片大陆上每一个人的人心中，这不是一两支军队就能够推翻的。”

科琳娜缓缓点头，“我明白。”

“大人……”

科琳娜语气不急不缓，“所以我要将这神庙的根拔起来。”

她一直在忍受，也以为自己可以忍住。

她相信自己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她从没有任何理想抱负，想要的只是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后来大概就变成了让身边的人活得好一些。

直到德斯蒙德大公爵身死。

科琳娜目光猩红。

德斯蒙德死的时候，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她知道，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要撑起辛加堡，要撑起斯罗郡，要将雅各布赶出斯罗郡，要将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尸身找回来，要阻止神庙对他的羞辱，要找粮食，要防疫，要稳定人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但其实并没有。

她并没有接受这一切，她无法接受德斯蒙德的死。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要失去自己的爱人和他唯一的爱子，凭什么他要失去斯罗郡这片他守护了几十年的土地？

他甚至在失去了这一切以后，依旧选择留下来承担起所有的重担。

他选择亲自带头防御鼠疫，他散尽家财，他被人背叛，他一无所有……

凭什么这样的他还要死？

就因为这狗屁规矩？

她救回了卡洛斯，可是她真正想救的那个人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阿曼德低下头，看向那金质徽章，手指攥了起来，“大人，这件事情注定不会成功的。”

科琳娜当然知道。

神庙是什么样的存在？它代表着神明，是这片大陆上所有人的信任，所有人的归属所在。

神庙易毁，可是人心中的神庙却难以毁灭。

大祭司可以死，可是会有新的大祭司上台，继续挥舞着属于神明的权杖，统治着这片大陆。

科琳娜目光不闪不避，“那我也要试试。”

阿曼德呼吸急促，他看向科琳娜，几度想要张口说什么，可是看到科琳娜通红的双眸，所有的语言又全部消失了。

他忽然发现，科琳娜将这件事情已经藏了太久太久。

他可以让科琳娜重新将她的这些心事藏起来，也可以帮着科琳娜抹平所有的痕迹，处理好真假光明书的事情。

可是他也知道，若是这件事情继续在科琳娜的心中发酵下去，科琳娜或许还活着，但她眼中的那团火会熄灭，她的灵魂会腐烂，曾经的神子就此死去，新的皮囊会逐渐诞生出来，而这副皮囊或许就同这世间的人再无二致。

阿曼德忽然打了个哆嗦。

他有点不敢想这样的科琳娜，也不敢想象这样的未来，这样的未来会是多么无趣多么可怕？

“科琳娜。”阿曼德张开口，声音干涩无比。

“嗯。”

他苦笑了一声，“我可能要害死你了。”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位老先生，也跟着笑了起来，鼻子还有些红，看起来颇有些狼狈，“老先生是怕我害死你吧？”

阿曼德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我怕什么？我还有几年活头呢？……”

科琳娜眼皮一跳，“老先生……”

阿曼德明白自己刚刚这句话无意识间就刺痛到了科琳娜心中最痛的那部分，他连忙笑起来，“很显然，二三十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眯起眸子，“所以，你可真别把我的性命葬送了。”

科琳娜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看来，为了老先生这30年的寿命，咱们也该小心些。”

德里克在一旁煞风景地道：“你信都寄出去了，都昭告天下神庙的光明书是假的了，还怎么小心啊？”

这都一巴掌扇在人家神庙的脸上了，还能怎么小心？

科琳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确实是个麻烦。”

德里克皱起眉头，“你不会是想要跟神庙道歉吧？”他用他贫瘠的谋略思想想了好一会儿，“找个替死鬼？就说是他伪造了信件，故意要挑拨咱们跟神庙的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不是有王后、二王子他们那些人吗？随便甩个锅到他们身上不就行了？”

德里克说到这里，忍不住摇起头晃起脑，“我可真是个天才。”

科琳娜：“……能相信你这种说法的也是个天才。”

德里克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啊？”

阿曼德简直要被自己的学生给蠢哭了，“你可赶紧闭嘴吧。”

德里克挺直了腰板，“那老师你说，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还能怎么办？”

阿曼德皱起眉头，一时却也想不到其他什么好办法。

他越想越心焦，“敢质疑光明书的合法性，这绝对是触及到了神庙的逆鳞。等神庙腾出手来，一定会弄死我们……”

这一次，神庙恐怕不仅仅会弄死他们这么简单，还要将他们吊起来打，公诸于众，以儆效尤，科琳娜这个始作俑者的下场势必会很惨。

科琳娜摸了摸下巴，“所以嘛……就是因为神庙暂时腾不出手来，咱们才要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件事情坐实了。”

阿曼德和德里克震惊地看着科琳娜，他们一直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科琳娜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件事情做实了？

阿曼德皱起眉头，“不妥，哪怕大人最后的目标是神庙，如今也不好如此大张旗鼓……”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我也想过不要如此大张旗鼓，若是缓慢发展，自然更符合我们的利益。”

阿曼德赞同地点头。

“但是，我们要的不仅仅是在军事、经济实力上压过神庙这么简单。”

阿曼德皱眉，他眼瞳一缩，“大人是想要借此将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一起怀疑神庙？”

科琳娜点头，“正好借此打出我们自己的品牌。”

“品牌？”

“世人一生病，想到的就是神庙，有重大的事件需要祭祀，想到的也是神庙，要学习礼仪礼法，想到的还是神庙，士兵洗礼、孩童启蒙、皇权更迭，桩桩件件都离不开神庙。”科琳娜声音漫漫，“可是神庙在这方方面面都做得很烂。”

“咳咳咳！——”德里克忽然大声咳嗽起来，他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咳咳！——大人，我觉得我已经够敢想敢说的了，咳、没想到您比我还厉害……”

他脸都涨红了。

神庙做得很烂？

科琳娜一脸的坦然，“当然，我也承认，在我以前，在这诸多事务中，好像也确实没有人比神庙做得更好更合适了。”

“但是现在我来了呀。”

德里克：“……”

他整个人都木然了，可是仔细想一想吧，竟然还觉得科琳娜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阿曼德没有笑话科琳娜的说法，反倒思索了许久。

他低声道：“神庙的各项职能确实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什么长进，比如神庙中那些祭祀们的医术，他们从来没有好好的研究过，也从来没有任何变化和进展，我的医术就比他们强一些。”

可是他不是神庙中人，是没有资格行医的。

他以前大部分时间也就只能在私底下研究一下玩一玩，医治的也都是他府内的一些农奴们，这都是冒了风险的，这样的行为一旦被神庙发现，可是要死人的。

到了埃斯坦郡以后，他才开始真正接触病人，真正接触病人后他的医术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每天都有新的心得体会。

所以，科琳娜所说的神庙做得很烂，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就是真相。

“可是就像您说的，世人一生病，想到的就是神庙，哪怕我们做得好，他们也不会想到我们。”

“几百年下来，神庙早已经深入人心了。”

科琳娜摇了摇头，“所以才需要打出我们的品牌，也让我们的品牌深入人心，要比他们更有名，更大牌，更权威。”

阿曼德善意地提醒道：“神庙有几百年。”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亲，听说过纸媒广告、分销代理、限量抢购、病毒式营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