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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敏萱这一拳来势凶猛而突然。

袁乃东没有闪避，没有格挡，硬生生地用胸膛扛下了何敏萱这有千钧之力的一拳。

“啪！”拳头与胸膛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一击即中，令何敏萱非常诧异。袁乃东原地未动，面色如常，更令她诧异。袁乃东立身巨石边缘，在她的预计里，受她一拳，不说一定会打落悬崖，至少也应该退后几步啊！她泯紧嘴唇，退后半步，转身跳回热带丛林。枝叶晃动一下，就不见她的踪影。

袁乃东也不犹豫，飞身跃入丛林，还没有站稳，就见前方一道白亮的闪电袭来。他伸手格挡，闪电在微微接触到他的手掌时，迅速后侧。那不是闪电，而是连在一起的刀刃。

刀片隐没于树丛之中。

袁乃东在杂草丛里慢行。满目苍翠，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投下数道光斑，照在他的脸上、身上。他把感官放开，探索周围空气最微小的扰动。

第二次袭击自身后而来。

他听见了锐利的刀刃割破空气之声，刀刃与刀刃之间摩擦的声音。他急速向后弯腰，一连串雪亮的刀刃从他脸和胸上方划过，切断了附近的一片枝叶。

刀刃与少女的吟哦之声一起消失在一棵造型古怪的大树边。

袁乃东略一思忖，信步走到那棵大树边上，背靠大树。那棵大树当有数百年寿命，树身需四五人才能环抱。巨大的板根向着四面八方延生，仿佛参天巨人紧紧抓住大地的脚。以他的感知与运动能力，他本没有必要靠大树来阻挡来自后方的袭击。实际上，这是一个**何敏萱出击的陷阱。

果然，新的袭击自头顶而来。

却是佯攻，刀刃在上方一闪即逝，却鬼魅一般出现在袁乃东身体两侧，从左边和右边同时袭来，而且都是真的。原来那翅膀一般的刀刃有两组。袁乃东也不惊讶，也不闪避，静待刀刃切到很近的地方，左手右手同时闪电般交叉出动。

他左手食指与拇指对握，捏住了右边袭来的刀刃；右手食指与拇指对握，捏住了左边袭来的刀刃。

那刀刃是用碳-钛合金打造而成，轻盈而锐利。

刀刃后面是一连串刀刃，这些刀刃的根部是连在一起的。

他催动体内的能量源，双手用力，想要将刀刃的主人从暗处拉扯出来。但听得所有刀刃一起震动，发出细微然而刺耳的嗡嗡声。又听见身后喀拉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他一慌神，手指一空，刀刃已经抽离，转身时，却见那棵四五人环抱的大树树身显出裂纹，显然是两组刀刃对向切割而成的。他跳离原处，看见大树轰然倾倒，一道人影自大树后方冲天而起。

那道人影身形纤细，却长着一对巨大的刀刃翅膀。

袁乃东奋起直追，越过还在倾倒的大树，迅速拉近与何敏萱的距离。何敏萱回头，一个浅笑抛来，却又猛拍刀刃翅膀，飞进了丛林中的一处石林里，消失不见了。

袁乃东站在石林边，没有进去。“敏萱。”他呼唤她的名字。然后看见她出现在前方三十米远的空中，刀刃翅膀在她背后扇动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沿一条斜线，向着他飞扑过来，就像猫头鹰扑向地面的猎物。问题是在何敏萱与袁乃东之间，除了十几米的距离，还有两块巨大的岩石。何敏萱的飞行高度已经低于岩石，她的飞行速度没有丝毫减慢，而两块巨石之间的缝隙，远远小于展开后长达10米的刀刃翅膀，于是何敏萱向着覆满苔藓的岩石狠狠地撞去。

撞击并没有发生。在最后一刻，刀刃翅膀收回到何敏萱的后背，她双手抱胸，借着先前飞行的势头，滑过岩石的缝隙，扑到袁乃东跟前。旋即那对刀刃翅膀从她后背弹出，哗哗一阵轻响，将袁乃东完全包裹在内。

“不错，能攻能守，还能飞。”袁乃东赞道，“这刀刃翅膀，是你红缨姐姐给你设计的吧？”

“红缨姐姐说，这叫外挂。”何敏萱说。

外挂？有趣的名字。火星上叫插件。在火星上，有数以十万计的插件供袁乃东选择，可惜这是地球，一个合格的插件都没有，袁乃东的很多本领都无从施展。就像弹丸号被击毁后，他安全掉落地球，倚仗之一就是一副大翅膀。

何敏萱收了翅膀，说：“袁大哥，在古老寨的祭台上，我第一次见到你飞，你不知道我当时的震撼与激动。现在我也能飞了。”

“我能够理解。”袁乃东说，“有一些事情，我也希望你能够理解。”

“什么事情？”

袁乃东说：“我与你红缨姐姐有太多相同之处。我们都是为了眼下的碳铁之战而被制造出来的战争机器，都是带着使命出生的。我们俩也有很多的不同。最大的不同不是制造我们的技术，而是成长经历。最初铁红缨是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与使命的，而我，一开始就知道，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是重任在肩的。所以，她会抗拒，而我会欣然接受。当然，也会有发展，也会有变化。比如现在，铁红缨主动去往金星，只身对抗铁族舰队，这就是说，她已经接受了那个与生俱来的使命。而我，在来地球的时候则开始抗拒这个使命。”

第一次听父亲说起自己到地球去的任务时，袁乃东是拒绝的，对整个任务是持否定态度的。“到地球去找重生教，协助他们对抗铁族？”袁乃东惊讶地对父亲说，“现在统治地球的重生教不是邪教吗？他们敢与铁族对抗吗？他们都已经放弃科技多少年了，即便他们想对抗铁族，但有那个能力吗？我这一去，有什么价值呢？”

“你说的都对。问题是我们没有更多的选择了。”卢文钊似乎早就猜出袁乃东会这样说，“现在，太阳系中碳族的几大殖民星球中，火星政府早就放弃了对抗铁族，他们想的是如何讨得铁族的欢心，在铁族集体内卷的时候，也能够跟着进入超脑，从此以电子化的形式，生活千秋万世。我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信心，铁族会感动于他们的努力，从而把他们作为铁族的一份子。火星政府已经下令，宣布碳铁盟为非法组织，禁止碳铁盟的活动。我们潜伏在政府里的成员，被清理出来，好几个位居高位的碳铁盟同情者也转变了立场。至于金星政府和木星政府，规模不大，影响力有限，而且也怯于对抗铁族。如何能保住他们此刻的家业，是他们最为关心的事情。反而是地球，人口众多，重生教的统治非常稳固，很有希望成为对抗铁族的中坚力量。”

到了地球后，见识了重生教统御下的情形，袁乃东才真切地认识到父亲所说的“希望”是什么。那分明是“病急乱投医”的另一种表述。不过，卢文钊接下去说的一段话，袁乃东还是同意的。“地球是碳族的母行星，目前住着数量最多的碳族群体。碳铁盟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碳族和铁族两族共同的未来，但大多数碳族却不知道碳铁盟的存在。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啊！”卢文钊说，“你此次前往地球，任务之一是让地球的碳族知道碳铁盟的存在，任务之二是让他们参与到对抗铁族的事业中来。”

袁乃东对何敏萱说：“两个任务我都完成得不好。正如乌胡鲁曾经问过我的那样，这任务是父亲安排的，是出于他的命令，不是我真正想做的。我觉得做这个任务没有意义，也就没有积极性，也就没有主动去做什么的主观愿望。”

“然而你还是来了地球。”

“因为布置完任务后不久，我父亲就过世了。”

“我很抱歉。”

“病痛折磨了我父亲很久，他的过世，是灯尽油干。我来地球，是完成父亲的遗愿。”袁乃东说，“幸好，我来了地球。因为来了地球之后，我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是什么？”

“我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推翻重生教的邪恶统治，重建一个全新的地球，全力应对铁族的威胁。时间很紧，紧得无暇做其他任何事情。”袁乃东回答，“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参与到这一件事情中来？”

何敏萱沉默了很久，久到袁乃东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你肯定听过《海的女儿》吧？我是我老汉讲给我听的。最后的结局令人感动嘘唏。很多人认为，这个童话是歌颂人鱼公主对王子纯真爱情的。最开始我也这样认为的。然而我改造后，特意从数据库找到《海的女儿》原著来看，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发现了什么？”

“在这个故事里，陆地上用两条腿走路的碳族虽然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却有一颗永生不灭的灵魂，而海里用鱼尾巴游泳的人鱼，虽说能快快乐乐地活到三百岁，死后却只能变成海上无知无觉的泡沫。正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害怕成为没有知觉的海上泡沫，促使人鱼小公主向往陆地，渴望变成真正的碳族，进而拥有不灭的灵魂。为此，她不惜与海底女巫做交易，交出自己完美的嗓音，喝下变身的毒药，把尾巴拆分成人的两条腿，然后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那么疼，那么苦。但她愿意忍受，愿意接纳，愿意改变，因为这是她真正渴望的事情。”何敏萱说，“至于她对王子的爱情，可以看作是她因为恐惧死亡而渴望变成碳族进而拥有不灭灵魂的副产品。”

“我明白了。”袁乃东轻声问，“那么重生教呢？重生教对你意味着什么？”

“重生教于我，什么都不是。就像我在重生教眼里什么也不是一样。”何敏萱说。

何敏萱从来不像何子荣那样虔诚，她受铁匠何子富的影响更大。她也参与重生教的各种活动，但也只是默默参与，从来没有把心放进去。她在云雾山上祭拜璧山上龙的化石，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对重生教的反叛。为此，她差点儿被献祭给狼蜥兽。

何敏萱继续说：“自从离开了古老寨，我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古老寨孕育了我，也束缚了我，限制了我。有个成语叫井底之蛙，很准确地描述了我在古老寨的生活状态。说不定现在也是，只是井口从古老寨那么大，扩展到地球那么大而已。我还没有到过金星和火星呢。”

“以后有机会去的。”袁乃东又补充道，“推翻重生教以后。”

“袁大哥，我懂你的意思。我能够理解你。”何敏萱望着袁乃东，认真地说，“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需要你做的事情很多。”袁乃东说，“我有一个计划，需要在重生节完成。”

“听你的安排。”何敏萱笑道，“我也想随便过节呢。”

袁乃东望着何敏萱，感受着少女无所保留的赤诚，也感受着自己深深的歉意——他不能为她做更多的事情：“第一件事情，我要把何子荣带回去，接下来的行动里，需要他的配合。”